苗纳文

铃与风之语

短篇,粟田口亲情向。轻微一期婶(非常轻微,轻微到只剩下暗示……)

和上一篇药婶属于同一时间线,但是时间靠前不少。而且两篇之间有联系(具体什么联系现在不能说OTZ)

入坑不久时的作品,微博上发过,来lofter 留个档。写的时候对刀乱没有现在这么了解,可能有些错误,不过我已经不想直视它们了……



1

一期一振换下沾染了血迹的军装,穿上日常的运动服。屋外夜已渐深,快到短刀们该入睡的时间了。

 

听见隔壁房间内传出欢快的叽叽喳喳声,他推开隔间的门,走进弟弟们的房间,看见小豆丁们正围坐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什么。厚激动到站了起来,不知在向前田平野他们描述怎样的想法,引发了短刀们的阵阵欢呼。鲶尾和骨喰坐在圈子的外围。连鸣狐都令人惊奇地出现在屋子的角落,面具下的面容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这群纯真的“孩子们”。

 

对于刀剑男士来说,原型被锻造的日期毫无疑问是他们的出生日,可是以此为标准来衡量其年龄与心智,却似乎并不准确。拿其他派别来说,身为短刀的今剑,在三条派内一直被当做小孩来宠爱,可他实际却年长于很多打刀与太刀。和泉守兼定可以说是全部刀剑中最年轻的,但是胁差堀川一直拿他做前辈。

 

粟田口最小的短刀也有好几百岁了,可在一期眼中,他们像是永远停留在天真孩童的年纪,而自己始终以兄长的身份出现在弟弟们面前。身为兄长,便理所应当地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也成为了他们亲情与希望的最大寄托。

 

所以,即便自己的弟弟并不是天真无知,从未见识过战场残酷的孩子,一期一振也保持着尽量不将战争气息带到他们面前的习惯,就像普通的哥哥对弟弟那样。仿佛自然而然地,他总会觉得,战场的血腥与家里其乐融融格格不入。在弟弟们面前,他应该放下作战时凌厉的姿态,将面对时间溯行军时眼中的杀意收起,以一个温和有礼的哥哥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仿佛他们并不是同一位刀匠打造的刀剑,而是真正不可分割的血亲。

 

按往常,每当他出阵归来,短刀们总会一拥而上,为谁能取得他的第一个拥抱展开一番争夺。可这日的情形十分反常。注意到拉门被打开,满屋的欢声笑语忽然凝滞了,屋内的孩子们带着古怪而吃惊的神情,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一期一振,然后一齐佯装出“哈哈哈”的别扭笑容。

 

“怎么了?”一期一振并没有因为他们奇怪的反应表现出任何质疑,微笑着问道。

 

“哈哈哈……没什么啦,一期哥这么快就回来啦?”还站着的厚冲一期一振尴尬地笑道,“不是说明天才会回来吗?”

 

“因为……这次的溯行军非常强大。”一期一振犹豫了一下,说道,“主人担心出事,提前带我们回来了。”

 

他的话在短刀中引起了一阵骚动。连一向面瘫的骨喰都惊愕地抬起了头。

 

“那一期哥你没事吧?”五虎退抱紧了怀中的小虎,看着一期一振的双眼中闪烁着泪光,“其他人怎么样?

 

“别担心,我没事的。不然我现在怎么不在手入室呢?”一期一振笑着摇头道,“主人也是被出乎意料的状况吓到了,有点过度担心,所以才急着让我们回来。不会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严重的。”

 

看着一期一振并没有什么损伤的身体,弟弟们都松了一口气。在此起彼伏的“太好了”“没事就好”“担心死了”,一期一振忘记了刚进门那一瞬间停滞的气氛,也就没再追问事情的原委。

 

2

向弟弟们道过晚安之后,一期一振从屋内退出,回到夜幕里幽暗的走廊。短刀们还未知晓的是,此刻在本丸的另一个方向,气氛究竟是如何地紧张不安。除了他们,还醒着的刀剑几乎都被惊动了,手入室内外充斥着焦躁悲伤的氛围。他们也没有意识到,为何在粟田口成员的集合会谈中,会悄无声息地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一期一振,还有一个正背靠墙站在廊下的阴影中。

 

“该回去了。”阴影中的少年用他与外貌完全不符的低沉嗓音,对一期一振说道。

 

“不进去打个招呼吗?”从出门的那一刻起,一期一振的笑容便消失了。平日里他给人一种总在微笑的印象,那种标志性的温暖笑容一旦失去,被这样略带痛苦的神情所取代,便会给人说不出的揪心感。

 

“算了吧,我这个样子一进去,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我跟你一起回来,又一起离开,本身就是很反常的事吧。”药研藤四郎低头看了看白大褂上成片的血迹。两个小时之前,他被堀川以“主上好像有点着凉”为理由叫了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出现。因为怕被短刀们发现,受命跟着一期一振的他一直站在回手入室的必经之路上。“一期哥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吧?”

 

“没有这个必要吧。我也不知道让他们多安宁一个晚上有什么意义,但有总比没有好。”一期一振苦笑道,看到自己运动服下包扎过的伤口已经无法遮掩,将其表面的布料尽数染红。

 

他之所以不在手入室,是因为那里没有空位。作为受伤较轻者,他的优先顺序被排在了最后。被紧急召来的药研帮他和另外几名等待空位的刀剑处理了伤口,要接受完全治疗还要等待很久。所以趁这个间隙,他提出想回去看看弟弟们。

 

审神者犹豫片刻,点头同意,只是要求药研与他同行。

 

“手入室现在应该更需要我。”听到命令,药研说道,却并不显出诧异。

 

“快去快回。”她的命令永远是简短明晰的。

 

正当一期一振和药研准备离开手入室时,堀川忽然通报审神者还有话要说。一期一振回到房间,正在筹备下一轮治疗的审神者没有回头看他,用她惯常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问道:“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吧?”

 

一期一振没有出声,默默点头。虽然从审神者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但她一定清楚这种沉默表示默认。

 

“记得把衣服换了。”她说,毫不在意地在衣裙上蹭了蹭沾了血的双手,却发现同样染血的衣物并不能起到很好的清洁作用,便走向了放在角落里的水盆。蹲下身时,一期一振注意到她一瞬间的皱眉,才想起审神者此时镇定的外表下,也隐藏着纱布遮掩的伤口。他也微微皱眉,却并不是因为疼痛。

 

“我会注意的。”一期一振轻声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审神者忽然转身走向他,伸手理了理他右耳侧的发丝。为了迎合她的身高,一期一振微微弯下了腰。

 

“太乱了。刚才就一直想说。”片刻过后,她将手臂放下,毫不停留地回到原先的位置。这个过程中,她似乎一直在看着他,注意力却好像完全不在他身上。也许,是恰好反过来。

 

“收拾一下吧,不然一看就知道没好事。”停顿一下,她又说道。

 

“多谢。”一期一振微微躬身,退出手入室。

 

在门口等着他的药研一言不发,无声地看向走廊外浓重的黑夜,像是与身边奔走着传达消息的刀剑们不在一个世界。注意到一期一振的出现,他回头向兄长挤出一个不那么自然的微笑:“走吧。”

 

一种黯淡而不明的感触忽然涌上一期一振的心头。他身边少有的,与他最熟识的,可以交流全部思想的人与刃……似乎都不是那么坦率。

 

3

“我进门的时候,厚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回到手入室的等待席,一期一振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要说给谁听,药研已经重新投入到协助修复的工作中去了,等待区此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这样喃喃自语。“弟弟们好像在说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呢。”

 

之前忘了去在意这件事,此时身体停滞下来,一切的细节便重新翻涌上来,供他打发等待的时光。因为没有人与他分享,他只能用胡思乱想和间或的自言自语,来假装自己是在与想象中的某人交流。至于这个某人是谁,他脑中并没有明确的形象,但绝不是刚才被他撞破的讨论会上的任何一个。他所思考的,都是不想被他们知道的事。

 

“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开始瞒着我了吗。”他苦笑道。

 

   “我觉得啊,他们讨论的事一定跟你有关。”意料之外,有人搭了他的腔。一期一振惊讶地抬头,看见了扶着江雪从手入室中走出的宗三左文字。一直自称笼中鸟的付丧神,脸上的笑容总让人看不出悲喜。“肯定不会是坏事的。”

 

“我估计也是这样。”一期一振向刚被修复的江雪点头致意,又对宗三说道,“但就是感觉有些意外啊。有种莫名其妙被他们排除在外的感觉。”

 

“趁现在有时间,还是多去关心一下这些事吧。”宗三温和地说道,“我没叫小夜起来,看来你也是一样?”这是显然的,不然粟田口一大家子肯定会在手入室门口挤成一团。

 

“我过去的时候他们都还没睡呢,不过看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出阵队伍刚归来时,一期一振便阻止了堀川向粟田口告知损伤惨重的事实,只是让他用其他理由把药研叫出来。目前来看,隐瞒还是挺成功的。

 

“看来大家的想法很一致呢。”宗三轻声笑道,“至少在麻烦真的到来之前,让他们尽量少知道一些吧。”

 

“又出了什么事吗?”一期一振敏锐地察觉到宗三话里有话。

 

“上面对主上这次撤退很不满意。”宗三收起了嘴角的笑容,说道,“主上收到的回话是,假如她的队伍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等到其他审神者增援,整条战线就可以更顺利地推进。但是因为她带着你们提前回来,布局出现了缺损。他们要求主上为此做出解释。”

 

“解释之后呢?要我们怎么做?即刻出发再去送死一次吗?”一期一振的语气听上去淡淡的,内心却仿佛降到了冰点。明明是因为当局的情报失误才导致出阵部队如今的惨状,那群纸上谈兵的官僚却好意思对审神者的决定指手画脚?

 

“即刻倒是不必。”宗三说,“两日后。”

 

一期一振不再多言。他的目光投向手入室半开的拉门,似乎要穿过隔板直视那个坚决果断的身影。接连治疗六名负伤的付丧神,对她的消耗一定很大。但以她的个性,绝不会抱怨一句。甚至是上司不合常理的命令,她也会沉默地接受。

 

自显现以来,一期一振几乎没有听审神者说过半个无用之字。从她口中吐出的每句话都有固定指向,简短概括,中心突出,容不得下属质疑。活泼好动的短刀们向一期一振抱怨过主人的不苟言笑,其他偏爱恶作剧的刀剑对这样严肃的审神者也无可奈何,但是所有的付丧神无一例外对她保持着不变敬畏。

 

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保持战绩的同时,从不与上级发生任何冲突,却也因此招致了变本加厉的要求。

 

“进去吧,轮到你了。”带着江雪离去前,宗三对恍若失神的他说道。

 

4

   “两日之后出阵?”手入完成后,一期一振问道。他是本批最后一振接受手入的刀剑,原本喧哗的手入室内外已经安静了许多。

 

   审神者一边擦拭着被血迹沾染的地面,一边答道:“是。但是地点不完全相同,也不会像这次那么困难。我会调整队伍。你是队长。”

 

   像往常一样,不需要询问他的意见。她不需要,他也不需要。对于出阵,付丧神从不会提出异议,哪怕有伤在身。况且两日之后,他的创伤应已完全愈合,体力也能得到充分恢复。这时,除了“感谢您的信任”,他还能回答什么呢?

 

   然而一期一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沉默片刻,换成了另一句:“这次的情报,可信么?”

 

   审神者抬头看了他一眼,始终平静的眼眸中流过一丝担忧,说道:“他们保证不会再出错了。”

 

   “不关心棋子死活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保证呢?”一期一振低声说道,“您的伤……”

 

   “没事,药研又帮我处理了一下。”她打断道,“没影响。”

 

   一期一振没有选择戳穿她的掩饰。会让药研再次处理伤口,本身就说明返回本丸前,审神者在人类医院接受的治疗并不十分有效,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更换纱布。她已经在尽力掩饰疼痛,可是受伤的信号还是在举止中有所反应,微微的皱眉,指尖的颤抖,这些在手入过程中一期一振都看在眼里。他不知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回应她故作的镇定,因为审神者并不是需要安慰的人,倔强与骄傲会让她把受人安慰当做弱小的证明。所以,对她的沉默回以沉默,才是对她这种习惯性的坚强最好的认同。

 

秋田藤四郎曾经对主人做出过这样的评价:“感觉主人她,就像是一把和我们一样的刀。”而一期一振未出口的话是,可能,她比刀剑本身更像刀剑。被给予了人肉体的付丧神,吃到喜欢的食物也会开心,受了伤也会抱怨,遇见大事件也会有剧烈的感情波动。可是这些审神者似乎统统没有。一期一振甚至觉得,相比而言,也许是他们这些刀剑成为了真正的人,再去听命于一振由人化作的刀。这对于人类来说,算是一种正常的状态么?自身并非人类,一期一振不敢轻易作出评价。

 

三日月宗近曾经问过审神者这样的问题:“身为人类,您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情感和理解,为何您从不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呢?”

 

“因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也就会少掉很多痛苦。”审神者这样答道,“我在别人身上见过太多飞来横祸,都是因为话多。”

 

“哈哈哈,为了舍弃痛苦吗,很有见解的回答。”三日月笑道,“我倒是觉得啊,快乐和痛苦从来都是被同时放弃掉的。”

 

“对我来说无妨。”审神者淡淡地答道。

 

一期一振旁听了他们对话的全部。从那时起,他才真正领会了与审神者相处的正确方式。他好奇过,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将主人打磨得如此刚毅冷冽,但每当对上她那双仿佛永远直视前方,写满了坚决与坦然的眼睛,有再多的疑问都无法问出口。那双眼睛里,一半是坚定,另一半是疲倦。那种让人不忍心揭开其伤疤的疲倦。所以他从未试图了解,害怕真相会打破她坚强的本质。

 

出阵归来,接连进行了六振刀剑手入的审神者眼中,此时隐含的正是这样的疲倦。谁也不会知道,在“对我来说无妨”的言语下,会埋藏着怎样的心境呢?

 

“手入室交给明天当番的人打扫,您先去休息吧。”一期一振看见她显而易见的疲劳,试图劝她停止手中的劳作。审神者经他的提醒,动作停滞一瞬,然后双臂如失去了支撑般慢慢下垂,无力地停留在身体两侧,默认了自己已经极度疲倦的事实。她抬头,并没有看向一期一振,却是在对他开口。

 

“回去通知骨喰,你们三个,两日后都要出阵。”这句命令同时说给手入室内的兄弟俩,一期一振与还未离开的药研藤四郎。

 

“是,大将。”药研立刻回应道,转头看向一期一振,却发现兄长有些愣神。不过审神者看上去本就没指望听到他们的回复,还未等一期一振回答,便迈着稍稍不稳的步伐走向门边,路过门口时扶着门框停顿了一下,随即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这两天好好休整一下吧。”一期一振低头,笑着对药研说,“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出阵过了呢。”

 

“是啊。”药研也放松地笑笑,“只是回去告诉弟弟们的话,他们又该闹腾一阵。不过这时候他们也该睡了。”

 

兄弟俩就这样闲聊着返回粟田口的专属区域。一期一振强制用轻松的言语来抑制内心的惴惴不安。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普通的出阵,不能因为亲身经历一次重大损失,就对一切战斗充满悲观。

 

可自从刚才目睹审神者蹒跚着出门的背影,忧虑便笼罩他心头挥之不去。药研看出了他显而易见的不安,有意提高音量说道:“安心点吧一期哥,不然都有点不像你了。”

 

“啊,是啊。”一期一振微笑道,“肯定是有点紧张过度。”

 

看着药研略微放松的样子,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反常的不安从何而来。

 

5

令一期一振感到意外的是,当他和药研回到粟田口的房间时,弟弟们仍未入睡。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一期一振温和地问道,“在说些什么呢?”

 

短刀们看到他出现,立刻一哄而散,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刷地钻进各自的被窝,装出似乎已经入眠的样子。这种无济于事的举动倒是发挥了短刀优异的机动性能。动作没有那么迅速的鲶尾和骨喰镇定自若地站起身,向大家道过晚安,便准备回到隔壁他们自己的房间中去。

 

“骨喰。”一期一振叫住他,“主人的命令,让你准备两日之后出阵。”

 

“主人这是偏心啊,兄弟。”鲶尾抢在不爱言语的骨喰前面搭腔道,“出阵的怎么老是你?”

 

“鲶尾你之前不是才去过吗?”虽然清楚鲶尾只不过是想抢个白,药研还是没忍住说道。

 

“总是在本丸也很无聊啊,我倒是羡慕你们这些经常出去走走的。可是主上也没有先把我练满的意思,只好先等着喽。”鲶尾嘴上这么说,表情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明白了。”被鲶尾打断的骨喰这时才开口回应道,“出阵的还有谁?”

 

“已经知道的还有我和药研,其他人主人应该还没决定。”一期一振说,“队长是我。”

 

骨喰默默点头,拉开了隔间的门,与鲶尾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一期一振仿佛注意到,鲶尾路过药研身边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好像进行了什么思想的交换,便迅速将视线分开。

 

这当然可以理解为只是晚安性质的问候,但他总觉得那对视里有话,只是因为他在场而无法明说。难道鲶尾从药研身上注意到了什么吗?回房间前,一期一振和药研已经把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换上没有手入室气息的衣服。

 

大房间内此时除了装睡的短刀们,睁着眼睛的便只有一期一振,药研和把自己当做背景板的鸣狐。第一次回来时看见鸣狐旁观着弟弟们的会谈,一期一振已经有些惊讶。手入之后归来,鸣狐居然还在这里。虽然他也是粟田口的一员,但是辈分比他们这些吉光的作品要大,平时跟孩子们的交流也不算多。像这样陪着短刀们直到深夜的情况,还是一期一振头一次遇见。

 

“晚安哦。”鸣狐路过一期一振和药研身边时,他肩上趴伏的小狐狸说道。

 

“晚安。”一期一振说,既是给鸣狐也是给狐狸。然而出门前,鸣狐忽然在他身边停下了,在一期一振的费解中与他对视了两秒。

 

“他们,”这样的嗓音,不是小狐狸的声音,而是鸣狐的本体开口了,声音很轻,应是只为说给一期一振一个人,“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虽然鸣狐没再给出任何解释,但是一期一振已经从正蹲在地上悄悄收拾着什么的药研那儿明白了什么。在他与鸣狐对话时,药研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装出乖巧睡相(其中有些大概是真的已经睡着了)的短刀之间,在他们被窝的空隙中拾掇着什么。除了一些被药研有意遮挡的小件物品,一期一振注意到了一边的剪刀和胶水,看上去是要做什么手工。这时,药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注意到兄长的视线,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

 

收拾完匆忙入睡的短刀们遗落下的工具,药研向一期一振做了个手势,便轻轻向门外走去。那是让他也出来一下,有话要说的意思。一期一振关上灯,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否真的熟睡的弟弟们,微笑,然后随药研来到了深夜里昏暗的走廊。

 

“我不会问你们在准备什么的。”在药研开口前,一期一振笑着说道。在失去了灯光的走廊中,他几乎等同于盲人,只是知道药研就在自己面前的黑暗里。“我很期待你们的惊喜,假如提前知道了就不算惊喜了吧。只是之前看到大家好像在讨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话题,有种被弟弟抛弃的感觉,哈哈。不过既然是为了我的话,也没必要担心什么了。”

 

“不亏是一期哥啊,”药研说道。在夜幕中,一期一振看不见他的神色,也就无从知晓他是否如自己想象中那般面带微笑。“我猜一期哥一定不会追问的。其实我也参与在其中,一期哥就耐心等我们准备好吧。”

 

“我一直下意识地把你们当孩子看待,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明明大家都是经历数百年而来的啊。”一期一振的语调略带无奈。

 

“其实这样没关系的。”药研说,“弟弟们都很需要人照顾。而会需要照顾的,无论是人还是刀剑,身上都会有孩童的影子吧。从这点来看,他们与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一期哥会把大家当做孩子,也是因为想要照顾,想要保护我们。大家都很喜欢这样温柔的一期哥。”

 

“哈哈,那么果然没法拿你当小孩子看待呢。”听到药研这番明显把自己也归为兄长一类的发言,一期一振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仔细想想却有些沉重。当他下意识地想要向短刀们隐瞒第一部队败阵而归时,这个范围甚至包括鲶尾和骨喰,却“自然而然”地排除了药研。不过想来也是,能以兄长身份来说出这样话语的弟弟,让人无法把他当孩子来看待。“谢谢你一直帮我照顾他们,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下次出阵的时候可就是我们俩都不在了。而且骨喰也不在的话,就一个藏得住话的都不剩了,也不知道他们会闹腾成什么样呢。要不要拜托鸣狐先生照看一下?”

 

“休息的这两天再看吧。我一直觉得,有时候弟弟们比我们想得要靠谱很多。”一期一振点点头,说道,“所以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解释你们在准备的那件事吗?”

 

“不。”黑暗的那一头,药研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显得格外严肃。在这样不见人形的情况下,任何不明真相的人,只听到他的嗓音和语气,都不会想到自己对面竟然站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我想告诉一期哥的是,堀川来找我的时候,犯了个错误。”

 

药研的话还未说完,一期一振便感到有什么一沉。明明不是真实的感官反应,那种下沉的错觉,仿佛在水中。为何会如此恐惧让短刀们知道他们出阵惨败,他自己都解释不了。一向崇尚精准规划的一期一振,只有在面对这种情况时才如此相信直觉。第一反应告诉他,不能让弟弟们知道这件事。于是他接下来的行动和判断,都会绝对遵从这一直觉。

 

“堀川找我的理由,大概是他自己编的吧?要是一期哥自己来的话,应该就不会出这种问题了。”一期一振隐隐听见药研叹了口气,“他说,主上有些着凉了,让我去看一下。当时我就觉得不妙啊。要是堀川跟我说和泉守着凉了,说不定可信度还高一点。”

 

“这样啊。”一期一振松了口气。药研的意思应该是“主上着凉”的理由太不靠谱,像审神者那样生活方式严谨规律,不大可能在这种既没有巨大温差,又没有传染病的时节生病。但是审神者的身体不铁打的,她以前也有感冒发烧的时候,药研身为业余医者可以意识到这借口有问题,粟田口的其他人未必可以。所以一期一振觉得堀川找的理由虽然不高明,也不至于立刻穿帮,秋田平野他们最多觉得“主上一定是太辛苦了累到了”。然而,药研接下来的说法却让一期一振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逻辑问题。

 

“唉,一期哥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啊。别忘了大将可是跟着你们同时出阵的啊。她都回来了,你怎么会没回来呢?”药研微微叹道,“虽然大将她不是每次都会跟着一期哥的队伍,但在弟弟们眼里,大将回来和一期哥回来这两件事是等价的。每次你出阵的时候,总会有人问‘一期哥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就会有人回答‘主人回来的时候一期哥也就回来了吧’,这种对话光今天之内就至少发生了二十次。堀川来告诉我们大将感冒了,不就是在说大将回来了吗?所以平野他们肯定会立刻联想到,一期哥也一定回来了。”

 

既然一期哥回来了,怎么会不马上来找我们呢?肯定是出事了吧。

 

也许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一期哥不说的话,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6

接下来的两天,一期一振有意与弟弟们保持一定距离。孩子们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现状已经十分明显。刚才平野抱着一个筐子从他面前走过,脚步虚得像做贼一样,看见一期一振还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你还不如像信浓和后藤一样装看不见我呢,一期一振心想,一边报以温和的笑容。看见兄长微笑,平野松了口气,快步跑进房间去。紧接着短刀房间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似乎是药研说了什么,里面很快又归于平静。

 

短刀们不像往常一样在庭院里疯跑追逐了,药研难得没有泡在手入室摆弄他的瓶瓶罐罐,鲶尾也没有再跑去求主人解除禁制他进入马厩的命令。所有的弟弟这两天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到连邻居们都惊奇。一期一振坐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试图分辨隔壁屋内的动静,却一无所获。

 

“是在忙活什么呢?”从回廊上走过的宗三左文字对一期一振说道,“有一回小夜在你弟弟们的房间里藏了一天,回来的时候给了我和江雪哥一人一个自己做的花环。这次他们应该是在给你准备什么吧。”

 

原本宗三这样直白地表达出“你弟弟在给你准备什么”是不合适的做法,但是粟田口一家做得实在太明显,一期一振只要不傻,迟早能看出来。所以宗三也就当做一期一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直接与他讨论起来。

 

“还是头一次把我这个兄长排除在外呢。”一期一振说道。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却毫无负面含义,。“我很期待。”

 

“虽然与我无关,但我居然也有点期待。”宗三浅笑着说道,“可能是我自己也有兄弟的原因吧,就会希望身边的兄弟们都能愉快地相处。”

 

“交给我们吧!”这时鲶尾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随后是开门和一阵杂乱奔跑着的脚步声。鲶尾拉着骨喰从屋中跑出,回头冲着一期一振和宗三左文字大大咧咧地一笑,便飞也似的沿着走廊溜走了。

 

大门敞开的和室内传来信浓的抱怨声:“怎么让鲶尾骨喰抢了先,我也想去啊。”

 

“你现在追上去,应该来得及。”后藤说,“骨喰是被鲶尾拖着去的,只要他们两个维持着鲶尾的速度,你还有抢先的希望……喂!”

 

紧接着一期一振和宗三就看见信浓从房间里蹦了出来,在门口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宗三友好地向鲶尾和骨喰离开的方向指了指,信浓赶忙向他道谢,然后飞速冲了出去,好像故意无视了自家哥哥也在旁边看着的事实。

 

“其实我也……”信浓走后,又传来五虎退欲言又止的声音。

 

“哎?还以为你会害怕呢。”厚有点惊讶地说道,“上次你的老虎……”

 

“害怕什么的都是说说而已吧,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说过,真的怕的又有几个?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啦。”乱说道,“说实话,我也想去来着。”

 

“那个……我也……”秋田用微弱的声音表达着意愿。

 

“刚才没有说,其实我觉得,鲶尾哥的提议真的很棒。”前田说道,“我也想去。”

 

“既然大家都想去的话,刚才鲶尾提出来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话?”药研说。

 

听到这话,屋里又是一阵迷之沉默。一期一振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却可以想象出众短刀此时“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只是小小地犹豫了一下”的表情。

 

“所以大家一起去吧!”厚忽然兴奋地喊道,“动作快点!”

 

“好!”好几人异口同声地应道,厚的提议似乎得到了一致赞同。

 

“喂,你们……”药研没来得及出言阻止,厚和乱已经带头从敞开的拉门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一众跃跃欲试的短刀。一群孩童模样的付丧神迈着欢快的步伐追着早就跑远的三刃而去,仿佛带起了一阵轻松的风,使得走廊一时间格外拥挤嘈杂,却很快没了踪影。

 

“有时候我想,要是小夜也能这么有活力就好了。那孩子几乎从来不给我和江雪哥添麻烦,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宗三望着粟田口短刀们的消失的方向,言语中似乎有叹息的成分,“不过,带着这么一大群活蹦乱跳的弟弟,你也真是辛苦呢。”

 

还没等一期一振回答,没去追赶大部队的药研走了出来,冲正在讨论自家弟弟教育问题的两位兄长无奈地摇摇头道:“拦都拦不住。”

 

“他们去做什么?”虽然估计药研出于“保守秘密”的考虑不会正面回答,一期一振还是没忍住问道。

 

“去作死。”药研扶额道,“我有点担心。希望大将不会生气吧。”

 

一期一振和宗三对视一眼,看见对方也露出了迷惑和担忧的神情。鉴于本丸审神者整日如左文字一家写满“我心情不是很好”的面孔,和过于严肃开不起玩笑,导致全本丸除了某位以惊吓为刀生信条的某刃之外,其他刃连个笑话都不敢跟她说的个性,以及之前因为小老虎打饭煮饭锅教育了五虎退几句,结果把他吓哭了的事实……一期一振很担心弟弟们会做出什么让审神者不开心的事,到时候需要安慰的不是审神者,而是小短刀们。

 

没过多久,刚才随着短刀们远去的骚动声逐渐又回来了。

 

“哟,这么快。”药研看了看远处,说道。

 

一期一振和宗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博多和厚领着头,后面跟着一众或安静或闹腾的兄弟。个头较矮的短刀围绕在圈子周围,骨喰沉默地跟在最后,乱激动万分地想往中间挤,而队伍最中间被鲶尾和信浓一左一右拉着胳膊的竟然是……

 

审神者?

 

一期一振觉得,假如自己和宗三是像三日月和莺丸那样边喝茶边聊天,见此情景一定会把茶喷出来。本丸的付丧神们,尤其是心智较为年幼的短刀,向来对审神者怀有“敬畏”的态度。如此亲密而直接地把审神者拉到粟田口的地盘……大概也只有“心智较为年幼”的短刀们才做得出来。一期一振特地注意观察审神者的表情,幸好那张面瘫脸只是显得有些无奈,并没有深藏不露的怒火在里面。不然他就要随时准备救场了。

 

“药研哥!我们回来啦!”前田远远地向这边挥手道。

 

“没问题吗,大将?”药研问道,小跑过去迎接他们。

 

“刚点了头,就被鲶尾和骨喰拉出来了。”审神者说,强行从语调上保持着淡定。一期一振可以看出,对于短刀们的热情,她既感到难以应付,又不好推脱,只能维持着眼下这种前所未见的状态跟着他们回来。审神者是不喜爱,甚至比较反感热闹的人,而且习惯于什么麻烦都自己解决,而这样的人往往也很讨厌被别人麻烦,无论短刀们向她提出了什么请求,她居然会答应下来,本身就让一期一振和宗三感到不可思议。要知道,除了新年这样重要的节日,审神者从未接受过任何邀请,试图请她参加聚会的刀剑无论门派刀种几乎都碰了一鼻子灰,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敢邀请她了。

 

“大将答应了哦!”信浓紧紧搂着审神者的手臂,看来是强行挤掉了骨喰的位置。

 

“真是没想到呢。”药研轻声说,“一期哥肯定也很惊讶吧。”

 

“快点吧,我还有工作。”审神者说,在一阵欢呼声中被短刀们簇拥着进了屋。最后进门的药研向一期一振和宗三点点头,关上了拉门。于是门外的看客再次无法知晓这群鬼精灵究竟在策划些什么。

 

“主人她竟然会……你的弟弟们很厉害呢。”宗三惊叹道。

 

一期一振回头望向那扇门。刚才进门前,审神者似乎往宗三和他这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7

   出阵前半日,第一部队队长变更为一期一振。

 

   自两日前他们惨败归来,审神者将第一部队的成员全部替换,直到此时,才公布了新的出阵名单。如她此前所说,粟田口的一期一振,药研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名列其上,还有刚刚列出的三名成员。这标志着战前修整即将结束,刀剑们将会组成全然不同的队伍,奔赴不同的战场。

 

   “关于上级的态度……”帮忙运送整理好的文件时,近侍一期一振斟酌良久,最终向审神者问出自己一直担忧的问题,却被她打断。

 

“他们很不悦。”她简短的回答永远是那么直中核心。

 

   “这次失败,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吗?”一期一振问道。提前撤退无疑是给管理当局留下了负面印象。即便撤退是他们当时唯一的选择,但是所谓上级,能看见的只有成功与失败,有理由的失败与无理由的失败都是失败,你解释来解释去,说出的都不是“原因”而是“借口”。审神者听上去比其他职业光鲜,但其内部管理方式与晋升制度和其他单位并无太大差别。

 

   “他们没有直接‘影响’我的必要和能力。”审神者将手中的最后一份文稿抚平,答道。

 

   在战场上失败并不罕见,但是审神者公然违抗上级指令,无疑会引起管理局的不快。按照命令,他们应该继续坚守直到援军赶来。但如此做的话,面临的就是全员重伤甚至碎刀的风险。用人类战争的标准来看,这是标准的逃跑行为。要是因此对战局产生负面影响,那便等同于“背叛”了。想到这里,一期一振竟无法对他们临阵脱逃做法的正义性下定论,也许管理局因此发怒正是合理的反应,给出惩戒也是理所应当。

 

   但那是审神者的判断,是他这一世主君的判断,是他不可违拗的判断。无论是本能地,还是经过深思熟虑地,他都选择支持,唯一担心的,便是审神者会因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那样,她这些年来积累的战果很可能毁于一旦。假如这样的惩罚真的来临……他可能会比审神者自身更加不甘。

 

   “既然您无所顾虑的话,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了。”一期一振答道。但他也清楚,“顾虑”这般模棱两可的含义,绝不可能出现在审神者的话语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昨天,弟弟们给您添麻烦了吗?”

 

   “你多虑了。”审神者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瞬,令一期一振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他们很关心你,很想为你做点什么,并不会给我造成困扰。”

 

   “我听说,弟弟们在准备礼物,也看到他们确实在忙一些手工。”一期一振说,“他们的想法一向比较新奇,希望不会打扰到您。”

 

   “只是找我帮个小忙。我也不会和孩子们计较这种事的。”审神者说。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这样说有些不合适吧,他们的年纪应该是我的数十倍了。但是刀剑化成人形后,心智与外表过于相近,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短刀们当做成年人来看待。”

 

   “不只是您啊,其实我也是如此。”一期一振微笑道。审神者这样吐露内心想法,让一期一振觉得她的形象难得真实了许多,“他们也确实是一群需要照顾的孩子,让人实在是没法像对待大人一样放心他们呢。不管是像鲶尾一样活跃的,还是骨喰那样安静的,犯起迷糊来全都一样不省心,跟普通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选择向他们隐瞒出阵惨败的事?”审神者回头与闻言惊愕的一期一振对视。灯光下,她的眼中并不能读出询问的意味,仿佛早就对一切心知肚明。“昨天被他们拉去的时候,秋田问我了。药研说,关于弟弟们可能已经发现实情的事,你也已经知道了。是这样吗?”

 

   一期一振沉默地点头,没有作答。

 

   “没什么,我觉得这是正常的选择。”审神者略微活动了一下坐得酸疼的腿部,双手拇指轻按太阳穴,说道,“你的弟弟们不也选择向你隐瞒他们已经猜到真相了吗。这样的隐藏和回避,恰恰说明你们都是对方重要的人,所以不想伤害到彼此。”

 

   “那么……人类也是如此吗?”

 

   听闻一期一振的问题,审神者按摩太阳穴的动作一顿,轻声说道:“是啊。”

 

   “是吗……那么我就放心了呢。”一期一振忽然笑道,“这么说来,您一直以来都在向我们隐瞒自己的心情,也是因为我们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审神者似乎永远紧绷着的面容忽然放松了,嘴角扬起精致的弧度。她一手撑住头侧,这样歪着脑袋看向一期一振,脸上的笑意仿佛经历千年等待而绽放的曼珠沙华。一期一振不知,这个本丸内除却自己,是否还有谁,曾目睹审神者露出这般无需捕捉的笑容。那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正在谈论的话题,遗忘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所以审神者接下来说出的每个字,似乎都变得令人费解了。

 

   “刚刚成为审神者的时候,我对付丧神是有所怀疑的。在亲眼见证之前,我无法相信,刀剑可以拥有人的一切特质。所谓赋予刀剑人形,究竟只是顶着一具外壳,对人类行为生搬硬套,还是能创造出完完全全,拥有内心的‘神’,我并不敢轻易肯定。”即便是露出了柔和的神情,审神者的语气一如以往低沉,“但是如今我没有这样的忧虑了,除去强大的战斗力,你们的情感和思考与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我更愿意把你们当做普通人类来看待,而不仅仅是为保护历史,为我而战斗的刀剑。并不因为你们的本质是钢铁,就应该为战斗奉上一切。你们在生活中,在战场上保护我,我也愿意为了保护你们承担相同的风险。”

 

   晚归的飞鸟翘动斑驳的树影,发出窸窣的摇摆。审神者落下的尾音在室内无形环绕,让一期一振想去捕捉那些跳动的词汇,使这些真心的吐露能够被本丸中的每个付丧神耳闻。

 

   “要是听您说这番话的是长谷部,估计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吧。”明明有同样丰富的内容想去表达,可那些复杂的话全都莫名卡在了一期一振的舌尖,最终出口的竟是这样调侃般的语句。有些时候,自己比主君更加不坦率呢。他自嘲地想。

 

   “也许吧。一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审神者换回之前端正的坐姿,面上笑容未减,“但若真是长谷部代替你在这里,我可能就不会说出来了吧。”

 

    未等一期一振思索她话中的含义,原本半敞的拉门忽然被猛得拉开,鲶尾洋溢着兴奋的脸出现在那儿。紧接着,又看见了满脸淡漠的骨喰。听声音,正在接近中的并不只有他俩。他们还没说明来意,审神者先明白了过来,转而对一期一振说道:

 

“看样子,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8

   审神者并未跟随他们前往粟田口的居室。这一回,即便短刀们试图邀请她,她只是礼貌地摇摇头,回绝了请求。

 

   一期一振被弟弟们簇拥着回到房间,一进门,便被厚和乱联手递上了一个木制的盒子。

 

   “本来想每人做一个的,但是后来发现不太现实……就在大将的指点下改成了这个样子,跟一起哥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吧?”药研在一旁说道,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其他兄弟们。秋田和五虎退脸红着低下了头,信浓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骨喰都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博多则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情,一边小声嘟囔着“浪费啊浪费啊浪费啊……”

 

   “话说,明明博多你也弄坏了吧?”后藤在碎碎念的博多身后说道。

 

   “后藤哥也是吧?”博多强忍住抓狂,“半天时间,半天时间大家就弄坏了十五只啊!这都是小判都是小判……”

 

    平野和前田在博多把小判的具体数额报出来之前将他拖到了队伍最后面。

 

   “抱歉啊一期哥,”药研说,“大家一开始笨手笨脚的,浪费了很多材料。”

 

   “都怪鲶尾哥说要用玻璃的啦。”信浓嘟起了嘴,“我和后藤第二次去厨房要杯子的时候,大俱利殿的眼神简直是要宰了我俩啊!”

 

   “然后烛台切先生非常‘和善’地花了十分钟,跟我们解释因为平常打坏杯子的人太多,本丸的玻璃杯真的已经碎得差不多了,他准备跟大将申请以后都换成塑料杯。”后藤说,“然后鹤丸殿建议我们用灯泡。”

 

   “这就是你们几个卸本丸灯泡被长谷部抓住,训话两个小时的原因?”药研推了推眼镜。

 

   “咳咳,那是因为他不肯给我们去万屋买灯泡的钱。”厚挠挠头道,“折腾了半天,最后大家决定合作一个,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有那么点奇怪。”

 

   “是主人的提议哦!她带我们去找了刀匠!”乱嬉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一期一振被弟弟们滑稽的举动逗笑了。他从盒中取出那件被称之为“奇怪”的礼物,提着其顶部的白绳将之悬停于空中,“所以这是?”

 

    正如弟弟们所说,在一期一振眼中,这件礼物的外形确实有些古怪,有些眼熟,却无法具体辨识。金属制的圆盘下,用白色细绳悬挂着一串串装饰精美的铁片、贝壳、彩色玻璃碎片等等零散小物件,甚至还有一枚金灿灿的小判。提着挂绳的手稍稍移动,那些铁片、贝壳撞击在中心悬吊着的稍大铁片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这是风铃哦。”乱说道,“本来是想每人做一只普通的风铃,但是用杯子和灯泡全都行不通,就做成了现在这样。跟一期哥以前见到的风铃很不一样吧?是主人设计的哦。每人做一串,然后挂到一起,果然容易多了呢。”

 

   “原来是主君设计的风铃吗?难怪不太像日式风铃呢。”一期一振轻声说道,将注视风铃的目光分摊给熙熙攘攘的弟弟们。这群似乎将天真无邪保持了数百年的孩童,正因为兄长温和而满足的笑容而欢欣雀跃。

 

   “很早之前就听主君说,风铃代表的是祝福和思念。”秋田用软软的声音说道,“她还说,礼物要亲手制作的才最有诚意。”

 

   “她这么说过吗?”一期一振有些惊讶,没想到不苟言笑的审神者与短刀们还有过这样的交流。

 

   “所以这次大家提出要给一期哥送礼物,就立刻想到风铃了呢!”鲶尾抢着说道,“主君说,风铃每被风吹响一次,就是送风铃人的一声呼唤呢。我觉得这个说法特别棒!所以我们所有人送给一期哥的风铃被风吹响了,就是大家全都在喊着一期哥!”

 

   “思念和祝福……每响一次就是一声呼唤吗……”一期一振笑道,并不是他平常惯有的从容微笑,而是被从心底激发出来的,对待日常各种平凡而深刻的幸福的满足笑容,“这种虽然隐晦却能表现出来的含义,的确有些她的风格呢。”

 

   “一期哥又要出阵了。”五虎退怯生生地说,眼角似乎又要涌出泪水,“这是我们对一期哥的祝福……每次一期哥出阵和远征,我们都盼着一期哥早点回来……好好地回来……”

 

   一期一振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头,安慰道:“有主君和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这次出阵回来,我就向主君申请留下来陪你们一段时间。”

 

   “主人虽然不是很好说话,但是个很好的人啊。”前田说道,“一期哥,你看,这一串是主人做的哦。”

 

   “啊,我看出来了。”一期一振的左手抚过那串水蓝色的小珠。看到这精致串珠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它的来历——那是审神者左腕上珠串的一部分,经过重新串制,改造而成。

 

另一边,厚指挥着兄弟们:“大家把门口让开点!你们挡住风啦!”

 

于是挤在门边的藤四郎们“呼啦”一声散开到室内和走廊上,欢迎恰巧吹起的和风光临。风顺从地拨动风铃多样繁复的铃舌,奏响旋律简单却令人沉醉的乐章,抒写制作者们对兄长真挚的爱与祝愿。

 

“谢谢你们。我,骨喰和药研,还有主君和另外出阵的三位,携着你们的祝福,明日定战无不胜。”

 

9

   “谢谢。”

 

   已经抵达战场,正式开战之前,一期一振忽然对审神者说道。“我把风铃挂在房间门口了。”

 

   “我自认为没有需要你道谢之处。”审神者说。她凝视着远处的地平线,等待意料之中的敌军降临。她手腕上仍戴着那串水蓝色的珠链,珠子的排列却比以往要松散些。

 

   一期一振并没有介意她的冷漠,跟这位审神者相处已久,他早就习惯了主君冷冷的话头。他低头轻声笑了笑,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对战场的观察上去。

 

   叮铃。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响动。

 

   叮铃。叮铃。叮铃。

 

   那响声连续回响在他耳畔,如鸟鸣般清脆的声响。这种声音不该属于眼前的荒原。

 

   无法分辨,却是说不出的熟悉。

 

   “各位,”一期一振警觉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很清脆的撞击声,但是没有刀剑那么激烈。”

 

   身边的骨喰沉默地点点头。第一部队的另外三振迟疑了一下,凝神谛听后也纷纷点头复议。

 

   “没有。”然而药研却摇头否认,“我没有听见。”

 

   “我也听见了。就像是铃声。”出乎意料地,审神者竟然缓缓点头道。

 

   “可是我确实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药研一度怀疑是自己的侦查出了问题,仔细核实后,仍然给出了否定的答复。“连大将都听见了,为什么我会……”

 

   “现在就不要在意这些事了,溯行军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一期一振说道。部队中的众人,纷纷做好了开战的准备,预备接下来与时间溯行军的厮杀。和一期一振相似,这里的每个人,或者说每一振刀,在本丸中都有挂念他们的人存在。速战速决,尽快归去与家人团聚,大概是队伍中所有人的心愿。

 

   此时,一期一振心中的祈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无法解释这种变化,却莫名觉得,难道竟是与刚才那阵奇异的铃声有关么?

 

   啊,铃声……

 

   弟弟们为他制作的那只风铃,正是发出那样的声响。

 

   是在借由风的私语,将他们的呼唤传达到战场吗?那与奔驰千里之风相拥的风铃声?

 

10

“我明白了……这铃声,是在唤我们归去啊。”

 

“看来这次……不会让他们等太久了呢。”

 

 


前篇药研篇戳这里

嗯其实这篇和药研篇不是同一个本丸但是同一个药研。会有助于理解这个意义不明的结局吧……关于为什么只有药研听不见铃声的问题。

也就是说结局并不友好呢……

小龙限锻刚刚出了一期。谢谢一期尼终于来了我本丸,下次挖地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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